小說   愛到盡頭

      燭光搖曳，映紅了山陽村一對新娘新郎的笑臉。

      新娘花妹的頭抵著胸口，新郎姚根生端起一碗煮得胖胖的紅棗走進新娘花妹，花妹抿著嘴不說話，只搖頭，姚根生用調羹舀了一顆紅棗，喂到花妹嘴邊，花妹往后縮了縮，并不張嘴。姚根生湊近一步，說：“吃啊，有規矩的，吃了早生貴子。”花妹撲哧笑了，姚根生乘機將紅棗喂給了她。

      燭光滅了，新房里一陣吃吃的笑聲，窗外偷聽的幾個人噢地一聲散去，山村的夜晚安靜下來，彌漫著爆竹的喜慶氣味。

      這是七十年前的一個秋天。

      冬天說來就來，姚根生冒著雪進了門，花妹迎上去給他彈身上的雪花。

      姚根生板過花妹的臉，對花妹說：“花妹，明天我要走。”

      花妹問：“去哪兒？”

      姚根生咬牙說：“打鬼子！”

      天明，雪停了，花妹送姚根生上了路，一路走花妹一路唱：

     “哥哥今天走，

      妹妹送哥大山口，

      哥哥就是到天邊，

      都在妹心頭。”

      山上的松樹呼響，也在唱。

      送到大山口，姚根生說：“你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  花妹低了頭，淚珠在眼里轉，她從懷里掏出一包棗塞到姚根生手上：“路上吃，吃了棗，早點回來。”

      花妹說完，撲在了路旁的一棵樹上。

      姚根生揣上棗，大步走了。

      這一走，就是七十年。

      小鬼子趕走了，姚根生沒有回來，喜慶的鞭炮響了一陣又一陣，姚根生始終沒有回來。

      花妹天天在家等，只是頭幾年等到了幾封信，后來，信也沒有了。

      花妹一趟趟去大山口，望到天黑。

      娘來拉她：“回吧，打仗，你知道他還在不在？”

      花妹犟著不肯回：“人死，也有死信。”

      嫂來勸她：“外面的女人多，會不會忘了家？”

      花妹連連搖頭：“不會的不會的，他不是那種人。”

      花妹決不相信姚根生會忘了她，那天他走的時候步子很大，但她知道他的心里有她。他走的時候沒敢回頭望她，這比一步三回頭還要說明問題。她要一直等他，等他回來。

      七十年過去了，八十八歲的花妹走不到大山口了，在醫院住了一個月后，花妹一定要出院，出院那天，她要兒孫們把他抬到大山口。這天，是清明節。

      江北市烈士紀念館2008年在清明節前啟動了“尋找烈士后人”活動，活動在電視臺頻繁播出，全市家喻戶曉。

      烈士名單中有位叫姚根生的烈士，六十年前犧牲，烈士紀念館里只有他的一封陣亡通知書，由于沒有烈士姚根生家庭地址等資料，這封陣亡通知書六十年來一直沒有發出。

      姚根生的一位堂孫正巧出差到江北市，看到了電視臺播出的“尋找烈士后人”活動，看到后大哭一聲撥通了江北市烈士紀念館的電話。

      江北市烈士紀念館的小車開到大山口，花妹被人也抬著到了，姚根生的那位堂孫搶下車，撲到了花妹奶奶的腳下。

      江北市烈士紀念館的工作人員雙手把陣亡通知書捧給花妹老人，花妹老人緊緊攥著，微笑著永遠地合上了眼。

      一陣山風，大山口山坡上的松樹林隨風呼響，仿佛在唱當年那首歌：

     “哥哥今天走，

      妹妹送哥大山口，

      哥哥就是到天邊，

      都在妹心頭。”